與其抽象地討論應否中西史課程合併,不如落到實處,看看能否孤立地只教中國歷史而不觸及世界,或者相反,只教世界史而不教中國史。後者比較容易理解,在中國香港這個地方,只教世界史,不碰中國史,這是不可理喻的。總不能叫學生只去了解天腳底那麼遠的事,卻對身邊的事視若無睹。問題在於前者。
中國,說到底也只是這個地球的其中一分子而已。從古到今,這個地方上生存着的人,就沒試過完全與世界其他部份割裂開來。中國與世界的聯繫,一直都是存在的,古今分別只在聯繫的強度和人們對聯繫的認知意識而已。到了近代,在地理大發現、西方殖民和貿易開拓,以及科學技術的進步之下,全球化的程度大幅度提升,中國與世界的聯繫強度不僅也隨之大幅度提升,而且這種聯繫的提升速度是一直遠超國人對起認知理解的提升速度。當國人認知意識的發展滯後與形勢的發展時,這種全球化對中國近現代歷史的撕裂強扯就來得特別的痛苦。
如果不加思索,對中西歷史只作二一添作五式的一邊各教一半,那當然只是一種毫無學理依據的粗糙做法。但是把中國歷史放回到世界歷史這個大背景之下來探究學習,卻是應有之義。尤其是近現代史,如果不從世界歷史的大潮流大趨勢這個背景來看,許多中國近現代史的內容其實真的不是容易理解的。且不說鴉片戰爭不能不提及當時的英國,就算是現代中國史中的重中之重──共產革命與執政,包括建國前的革命,以及建國後的管治,就更加不能不提世界歷史了。
對中國歷史再沒認識的人,都不會不知道,共產主義是一種完全來自西方的意識形態,絕對不是從中國傳統文化中自然衍生出來的。那好了,了解共產黨的革命歷史和執政作為,又怎能撇開西方共產主義意識形態及其革命行動呢?90年代蘇聯倒台,冷戰結束,共產主義作為一種體制和思潮,的確是從世界舞台中消退了。但是,如果回到19世紀末,一直到20世紀60年代,共產主義仍舊是一種唯一足以與歐美資本主義分庭抗禮的世界性思潮和顯學。如果完全不觸及國際共運,基本上就無法理解共產革命為什麼能夠順利嫁接在已經(被迫)步入現代社會發展階段、但仍停留在傳統社會形態中的近現代中國,更加無法理解共產黨針對當時中國面對的種種內憂外患所開出來的種種「治療方案」。為什麼要打土豪、分田地呢?為什麼要發動省港大罷工、武漢鐵路工人大罷工呢?如果純粹是為了奪取政權,那麼招兵買馬、攻城掠地不就得了嗎?何必在工農兵學商各個階層都動員起來?不放回國際共運這個世界歷史的大潮中看待中國革命史,那麼在學習過程中剩下的,要麼就是囫圇吞棗──對前人作為不能理解,要麼就是冷嘲熱諷──對前人作為徒剩輕蔑。
同樣道理,如果不放回二戰之後美蘇冷戰這個歷史大背景中看,如果不能理解共產黨人是如何透過共產主義理論來重構自己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如果不能理解共產黨人在革命過程中如何歷盡劫難,那麼對建國之後的種種執政行為就更加難以理解,頂多只能停留在進一步的冷嘲熱諷,或者深陷於仇恨意識。早前曾有報導指,英國政府曾經想在香港實行民主自治(把香港從殖民地colony轉變為類似英屬加拿大之類的自治領dominion),後來周恩來和廖承志等中共高層警告英國當局而中止下來,這一報導馬上成為某些人視作中共阻止香港實現民主的鐵證。這一所謂的解密文件史料,本身的真確性筆者毫不質疑。但如何解讀這條真確的史料,卻取決於解讀者對當時整個歷史脈絡的掌握程度。從一次大戰結束以來,但凡英法等老牌殖民國家在中東、北非等地提出所謂的「民主」、「自治或獨立」之類的政治方案,幾乎必然帶來分裂與動蕩,而英法宗主國就能從原殖民地分裂動蕩當中繼續維持自己的戰略利益。中共這個長年與國內外對手競爭的政黨,當其領導人看見英國人拋出「民主選舉」、「自治」之類字眼的方案,他們的世界觀和長期內外鬥爭經驗首先想到的,絕不會是我們今天所聯想到的民主自治,而幾乎必然是聯想到「英國這個老牌殖民資本主義國家又有老奸巨猾的政治陰謀了」。而回顧近現代的中國歷史,但凡在外國指使下的邊疆地區的所謂「自治」、「民主」等做法,最後的結果全部無一例外都是國家領土被分裂!
如果沒有放回世界歷史這個大格局中理解近現代中國,那麼中國歷史教育就只是一種缺失的理解,缺失的教育。
(教聯報第67期)